阳明先生”拔草论道”:内心如何无善无恶

钧钧妈

编者按：既然无善无恶才是学问的究竟，那为什么还要除杂草呢？这不是分别善恶了吗？听阳明先生细细论来，原来无善无恶是指对内在那股能量的态度，外在的事理按大小先后处理，内在的一股气任它走该走的路，就可以心体不累，累积能量~~



      《传习录》原文：
       曰：“草既非恶，即草不宜去矣。”
       曰：“如此却是佛、老意见。草若有碍，何妨汝去？”
       曰：“如此又是作好、作恶。”
       曰：“不作好恶，非是全无好恶，却是无知觉的人。谓之不作者，只是好恶一循于理，不去又着一分意思，如 此，即是不曾好恶一般。”
       曰：“去草如何是一循于理，不着意思？”
       曰：“草有妨碍，理亦宜去，去之而已。偶未即去，亦不累心。若着了一分意思，即心体便有贻累，便有许多动气处。”
       曰：“然则善恶全不在物？”
       曰：“只在汝心，循理便是善，动气便是恶。”
       曰：“毕竟物无善恶。”
       曰：“在心如此，在物亦然。世儒惟不知此，舍心逐物，将‘格物’之学错看了，终日驰求于外。”



       无善无恶的心就不用除草吗？

       薛侃问阳明先生，您说对内在不要有善恶，说无善无恶才是学问的究竟，既然是无善无恶，那这个草也不需要去除，干脆让草跟花一起生长就好啦。

       阳明说如果按这样的看法就没有办法治世，跟堕入了佛家跟道家的执着一样了。佛家跟道家老子所诠释的是出世法，佛、道的出家人大都遁入山林或隐进寺庙修行。但是儒家不一样，儒家讲的是入世、治世的学问，讲的是在凡尘俗世里，怎样把大道之理显现于言行与作为。儒家提倡的是全方位的修行，是历事炼心的修行，借着修身在修行，借着齐家在修行，借着治国在修行，出世、入世、治世三法一次讲明白。

       佛家跟老子看到世界上这么多诱惑，众生修行不容易，暂时离开人群，离开家庭，先把个人修好，不过这个是有前提的，个人修好之后要再入世拯治世界，这是释道的本意。阳明先生说，草如果有妨碍，那把它去掉对你有什么妨碍吗？一个心体无累的人，觉得该去掉就去掉，为什么会觉得罣碍呢。



“无善无恶”的真义

       阳明先生所谓的“无善无恶”，指的是心体上的那一股气，对那一股气的看法是无善无恶，松驰任运，任气机自然地升起灭去，指的是这件事情。

       外在的是事理，内在的是性理，事理归事理，性理归性理，事理是以大小先后来衡量它的取舍的。如果我们要的是花，这个时候草就是小的，就可以除，如果我要采的是药草，这时草就为大，为了要草蓬勃发展，别的都可以不要的可以去除的，所以到底除去什么，是依事理的大小先后的。

       听到这里，薛侃更迷糊了，他说，您不是说无有作好无有作恶吗，那您现在又说如果有妨碍把它去之又何妨，那不就是“又是作好又是作恶”了吗？（注：“无有作好无有作恶”是前一段所说的，举了《尚书》里面的句子）



好恶一循于理

       阳明先生解释说，现在要厘清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，不作好恶不是真的没有好恶，如果认为“不作好恶”是世上的事情都没有好恶，谁欺负谁我也不管，都没有好恶，这个叫做麻木不仁，无知无觉。

       什么叫做“无有作好无有作恶”？就是不要用人为的干涉的意思，所谓的不作，只是“好恶一循于理”。大家看看这句“好恶一循于理”，有没有好恶？依然是有好恶的，只是在好恶的过程中，内在的那一股气依然依循着天理，依循着本性，而没有人为所加上去的推波助澜，也没有压抑助长。从字面上看这很难区分，因为心法是体悟感觉而来，无法用文字说明白的。



       喜怒哀乐已发，发而怎么中节？我们情绪好恶起来的时候自然有一股气起来，那股气它起自然地起，它的落自然地落，我们内心没有一点点推波助澜的意思，我们放松胸怀，看它自起自落，非常轻松。

       说到“喜”非常轻松可以理解，说“怒”也可以非常轻松，不好理解，《中庸》说“喜怒哀乐发而皆中节谓之和”，“和”就是轻松泰和。喜怒哀乐都发了，喜乐可以和容易明白，怒是怎么和呢？大家回想一下，怒的时候胸中是不是有股能量在冲荡，这时把这股能量只看作是能量，起就起落就落，像看天上的云，就只是这样而已，不以好恶来看它，那一股气循着它该走的路径，以它该有的速度，该起即起，该落即落，在气上不起我们人为的好恶知见，这就是“好恶一循于理”。如果能够用这样的心法，来看待自己的内心，看待世上的一切事事物物，虽然在好恶之中，其实是循着天理，跟不曾好恶是一样的。

       各位，我们现在讲心性的学问，格物的学问，可不是讲外在的学问，所以如果把“无善无恶”往外解的话，就跟朱熹是没有两样了。

       王阳明所说“无善无恶”指的是内在，内在七情起落自然是有能量在起落的，在胸膛两乳之正中，《黄帝内经》说的膻中穴，佛家说的心轮，一般人说的心头。在这里有一股能量正在变化，看着这个能量自起自落，不作任何分别取舍，就是不曾好恶一般，而且这个气走的是天理的路线，所以叫做“好恶一循于理”，从这个角度看，因为我们虽经七情却好像不曾好恶一般，所以叫做“无善无恶”。

       不曾有好恶，其实不是真的没有好恶。



       举个例子，我们为小孩做了好多事情，因为我们全心全意奉献付出，我们说没有任何目的，可真的是没有目的吗，其实是有的，对小孩好让他健康成长就是目的啊。
阳明先生拔草论道内心如何无善无恶8       又好比我们从新店要到宜兰去，只有一条北宜公路，没有别条路，如果在路边有人停车问宜兰怎么走，我们会说沿着这条路直直走就会到的，这个直直走可不是他的方向盘握住不要动，直直走的意思是循着这条路，该左弯就左弯该右弯就右弯，该大弯就大弯该小弯就小弯，就会到宜兰。但是挑剔的人就会说，你不是告诉我直直走吗，为什么我坠入了悬崖呢，唉呀! 这可怎么解释呢？这个是常识就可以解决的呀。

       这太像现在我们读经典了，我们的误会太大了，我们把往内说的“无是无非无善无恶”都解成外在的事理了，这是误解了经典了。



拔草这个事情怎么样一循于理呢?

       薛侃又问拔草这个事情怎么样一循于理呢，要拔草可自己又得没有好恶，不着一点点个人的意思，可是我要去除草当然是我的意思，不然是谁的意思呢？

       阳明先生回答说，如果草妨碍了我们走路，于理就应该把它拔掉，这是从人的角度来说的，是大小先后的抉择，取大而舍小都叫做有理都叫合理。如果不妨碍于我们的话，虽没有拔草，我们内心也没有罣碍，也不至于心烦，耗费我们的精气神。

       其实心烦最耗精气神，为了要积聚我们的精气神，我们就要“喜怒哀乐发而中节”，一个人为什么精气一直养不起来，原因就是因为他平常的情绪多，但是又不懂得怎样“发而皆中节谓之和”。



心怎样才能无累？

       如果我们的情绪在动，这个时候，我们觉观体内，会感觉到有股能量也就是气在涌动，气跟心是一体的，如果人的好恶知见攀附上去推波助澜的时候，气的天然走向会被我们人为造作给改变了，这个时候就会耗气。

       其实，
       内在的气动不动不是重点，
       我们的好恶动不动也不是重点，
       现在的重点是什么呢，
       心体无累才是重点，
       就是
       内心不觉得负担，不觉得烦恼，
       它就不会耗散你的精气。

       所以，
       为什么要无善无恶，
       为什么要一循天理？
        为的就是心体无累。
        为什么又要心体无累呢？
       就是要累积你的真气，累积你的精气神，
       累积足够的能量才有办法行造化，
       因为能量为造化之本。
       要做到这些，
       就要内观，
       内观心气涌动的实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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善恶全在心

       这时薛侃又问，难道这些事情的选择都没有善恶吗？

       阳明先生：再重申一遍，善恶就在你的内心，不在于外面。外面很简单，外面依理而行，依大小先后去安排就得了。善恶只在你的内心，循理便是善。

       循什么理？
       气自由运行的次序就是理。
       理是什么？
       天自然之序谓之理。
       什么叫自然之序？
       万物生成运化都是由于一股气在运行的，
        气的自然运行次序便是理。

       运行的次序被我们的好恶加上去的时候，它的次序改变了，速度改变了，速度不合于天然，就叫做不合理。说“循理便是善”，气起就让它起，落就让它落，完全尊重它本有的速度，造化，就叫做善。简单地说，松驰任运，动气便是恶。

       对待内心能量是不分别取舍的，对物其实也是一样。那为什么要拔草呢，这是依大小先后来取舍的，只是这样而已。你说草好还是花好呢，这个根本没定论，种药草的人就是草好，种花的人就是花好，拔什么呢，是依大小先后来衡量的。衡量本无善恶，问题是你的善恶一发的时候，有没有造成心累，这才是问题。

       朱熹不知道“善恶的源头在内心”，朱熹把“格物”给弄乱了，“格物”的“物”是指胸中的好恶知见贪嗔知见，结果朱熹把它看成外面的事事物物，事情该怎么安排，礼该怎么学，应对进退该怎么做，这些固然是重要。不过大家有没有想过，这些事情为什么这么简单大家从小在学却做不来，因为心没有啊，最后还是要持守在心。

——本文来源：张庆祥讲《传习录》（爱奇艺 056）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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